彼此

*十月份补档两则,织中心&安中心





-a 回光-

原来弥留之际的景象,与梦是相似的。织田作之助看见他们一同站在海滩上——他,和他的朋友坂口安吾。

 

他们相对站着。海面雾蒙蒙的。潮水的界线,说不清是围绕在极远处,还是一直绵延到脚下。梦中人会失去平日必需的距离感,对物是这样,对人同样。安吾朝他走过来,步姿十分笃定,好像用上了永不能走到的信心。

 

雾气升上来了。他看到对方周身雾气描述其轮廓微弱的光亮。他张开手臂,试图将对方稳定在自己怀抱里。此时安吾从他的视野里消失,又在触觉里回来了,变得带温度带体积,妥善地覆住他,呼吸有序。他松一些手,温度就消失一点儿,他慌忙抱得更紧。对方的手臂攀上他胸口。那双唇间浮出裹住他耳廓的叹息。

 

眼前唯独有海。海和远天一样黯淡,每一片水波在翻涌的间隙从鲸灰变成烟蓝。每一片水波都变蓝半秒钟,随之消失,构筑出这整片徒劳的、永恒的蓝色。

 

海无法被拥抱。它规律涨落,兀自存在,从不对人回应,因此才万分招人迷恋。静默的表象,是这世上最高层次的诱惑。只在梦中也只能在梦中,织田作之助抱住坂口安吾,也拥抱了眼前这黯淡的海。当冷淡的诱惑也被击溃的时候,会发生什么呢。怀中的人颤抖炽热,致密缠绕他从肩到踝,与万年前遇流星陨石而化的冰河相同,妩媚得毫无贪生意愿,都粼粼向他涌来。织田作碰一下安吾前额,平日一丝不乱的额发就应声散下来,纷纷抚在安吾面容上。

 

安吾说:世上最后一位能令我自由的人是您了,织田作先生。

 

这感情原本是熨帖的,是要落在地里开花结果的活物,可惜他们两人的运与命都浮在水面上。他睁开眼,忽然首度看见海中群山。他认出安吾的眉心与唇角,认出自己脸颊与手指的线条,那些险峻的剪影一时间好像他们两人合照。他看见坂口安吾颤抖的发梢。他看见湿漉漉的、黏绕的睫毛与泪的闪烁。他看见所有的可能都不再成其为可能时,是死亡阻止了不可能真正成为不可能。他想起背叛——他从未将其认作背叛,只求能回身安抚。他看见高贵的落伍者,在水面写下自己的名字,又冻凝时间。他知道了谁是爱他的人。他想起他见过数以万计的死,还不曾与谁初恋。

 

他看见月光从山谷背后走出来,叩上他的眼睛。







-b 返照-

坂口安吾再度见到太宰治,发现如今太宰看起来仿佛沙漠深处的神庙。太宰的砂色风衣和那个人真像,太宰将竖条纹换了个款式颜色,太宰胸前的宝石正描述那人日光下眼睛的烟蓝。

 

坂口想,自己什么时候才发现了那双蓝眼睛呢。他们在昏暗的档案室里相识,又在夜间橘黄灯光的酒吧里对视过。那个人的虹膜看起来像沉在茶杯里。你凝视水面时,总说不清茶底该有什么。那双眼睛,它忘记了自己的颜色,在坂口的目光里,以那个人的本质出现,与坂口对视,使目光成为光。白天的工作范围差距实在太大,两人认识很久才在总部大楼里打了照面。多亏那是个晴日子,坂口安吾看到对方双瞳明亮,之后他常在倒茶时想起港口的海。

 

太宰站在坂口面前。坂口眼中的太宰忽然变得透明了。他透过太宰看见三个人的过去扑棱棱飞来,簌簌落在自己肩膀。你为什么要穿那件风衣,戴那种领结呢。坂口想。对所有在新生活与太宰结识,或旧时代与下级成员无缘的人来讲,这打扮变与不变,仅仅意味着太宰他本身。他整个人披上从旧日引渡的秘密,招摇过市像句漂亮传言,没人知道那是谜语。唯一残酷的是,谜底被坂口安吾攥在手心,甚至很早就扎了进去。

 

分别时坂口说:太宰,请你马上逃跑,马上。随后他被安全气囊撞在汽车座,丢失了意识。

 

四年前他曾在另一张椅子上不得动弹,那时他是被绑着。他对另一个人说,请您快逃吧,快。请不要管我了。那一刻,他作好了赴死觉悟。他安排过被救的后着,这是他不放弃自己继续行动的可能,但被那个人放弃,为那个人所终止,对他来讲,也都没什么。可对方坚称坂口在求救,并说,看,我这不是就来救你了吗。甚至在四年后的梦境里,那人也如此坚持着。

 

那时他想,他此时也想。他本愿意顶替对方来迎接死亡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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